楼继伟谈中美贸易战 他说了什么让美国变成缩头乌龟(2)
我再讲讲中国方面怎么看。第一,在贸易和开放领域,中国的入世承诺是高水平的,超过了发展中国家的一般水平,而且已经全面履行了承诺并且超越承诺,扩大了开放。首先是高水平的承诺。中国加入WTO时最高的约束税率是65%,远低于其他主要经济体。比如美国的最高约束税率是300%,韩国800%,日本260%。入世后2002年中国第一次履行降税义务,平均关税水平就从15.3%降为12%。中国入世承诺农业补贴水平不超过本国农业产值的8.5%,而其他发展中国家平均为10%。中国承诺开放100个服务贸易部门,现在开放水平远远超过承诺,已接近发达国家,远高于发展中国家,达到120个。到2010年,关税减让义务履行完毕,关税总水平从15.3%降到了9.8%。在贸易体制方面,中国政府对3000多部法律法规和部门规章做了清理,地方政府则清理了9万多件,形成了更加透明规范和可预见的贸易体制。
此外,中国还有一个特殊的情况,即不征税的加工贸易占比大。从2017年进口结构看,一般贸易进口占比59.1%,加工贸易占23.4%,其余为对低收入国家免税的进口以及免税设备进口等。进口征税主要针对一般贸易,如果按照关税收入对进口总额的比值计算,实际征税率为2.4%,已经接近或低于部分发达国家。中美贸易更为特别,加工贸易占比更大,2017年中美加工贸易顺差占总贸易顺差的比例达59%,表明对美国的实际征税率更低。因此,在贸易和服务方面,中国并没有过度的保护。
第二,美国最近掀起的贸易战,当然我认为是打前哨的,是虚张声势还是真打也不清楚,反正现在已经开始。
首先,理论上美国现政府是站不住脚的,而且会对自己的利益造成损害。巨额的逆差是自己的政策造成的,居民储蓄率过低和财政赤字过大,在滥用发钞国的特权。同时,又借此将国内视线引向国际,是民粹主义炒作。
其次,美国应当拥抱全球化,包括合作应对气候变化等国际议程。全球化和技术进步当然也会造成结构性失业和收入分配不公,这需要通过结构性改革和政策解决。中国也面临同样的难题。比较优势的转移,大量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和制造业转移到海外,工作岗位流失,特别是农业转移人口失去了城市工作。我们正在通过一系列结构性改革和政策解决这个问题。目前中国经常账户顺差占GDP的比例不足1.5%,货物贸易顺差占比只有3%左右。这个比重在过去五年大致稳定,而同期消费贡献率已从54.9%上升到58.8%,服务业增加值的比重从45.3%上升到51.6%,说明中国经济更多依靠内需,而且在依靠内需中减少了对投资的依赖。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,中国现在就这么在做。最后,美国应当平等待人,有事情可以磋商、讲道理。如果动辄诉诸贸易战或使用大棒,对中国是无效的,而且也是无礼的。一方面要求中国更为市场化,一方面又用计划经济下达指标的方式,要求中国压减对美1000亿美元顺差。中国已经越来越淡化增长数量指标,比如GDP的增长率过去是计划增长的,后来改成预期,并且预期的语气越来越弱,从要求增长预期7%以上,然后改为6.5%和7%之间,今年政府工作报告又调整为预期6.5%左右,转而更强调失业率指标,降低失业率,扩大就业。
美国还用了一个所谓的“镜像关税”,这也不符合常识。举的例子是中国对汽车进口收了25%的税,而美国的税率非常低,应该如同镜子两边一模一样才对,这是完全不顾发展阶段的差距。中国是发展中国家,关税水平已经低于巴西等同等发展中国家,甚至低于韩国,韩国可不是发展中国家。美国如果搞镜像税,可以同德国、日本去镜像,不要同中国。这个道理在座各位都清楚,我也不用再多说,美国有些做法确实没有道理。中国人的看法,对不懂孔夫子的人,不必温良恭俭让。应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,这是孙子兵法的至理名言。如果美国逼迫中国违反入世承诺,那我们就没有办法了,只能以牙还牙。
知识产权问题与特里芬悖论无关,对双方最重要,可以坐下来谈,以消除误解,达成共识。美国方面认为中国政府干预了美国企业在中国的运营,限制了美国企业谈判权利等。我理解美国方面的想法。对技术转移的问题,中国方面是这么认为,美国通过巴黎统筹委员会,联合盟友封锁对中国的技术出口。一方面,美国包括西方在中国巨大的市场上获取利润,一方面不转移技术,甚至中美合资企业中的技术也要从美国的母公司去购买,不断地付费,知识产权不断地付费是不公平的。美国财政部牵头的外资审查委员会的规则是高度不透明的,充满了不确定性。这方面例子太多了,我在中投就遇到很多。中国的产品甚至含有中国股份的美国企业法人的产品,在美国受到了不平等的对待,我也就此做过很多的磋商。美国用国内法高于国际规则而直接干预别国,是不公平的。
另一方面看法,保护知识产权是中国内在的需求,否则我们就无法建立信用社会并取得技术进步。这方面中国的进步是巨大的,美国人也观察得到,但为什么不说?据统计,外国公司在中国提起的专利侵权案的诉讼,胜诉率已经达到了80%。国家规定的赔偿额度从以前的1万到100万,提高到10万到500万,还成立了三家知识产权法院。这次国务院机构改革,又重新组建国家知识产权局,将与保护知识产权的相关职能整合在一起,有利于解决知识产权保护取证难、周期长、成本高、赔偿低的问题,而且要求今年前完成机构改革任务。
以上这些都是我们取得的明显进展,但也仍有一些难题没有解决。比如知识产权法院专业性不足,有地方保护倾向等,美国的301调查报告也讲到这个问题。这是一个国家治理体制上的问题。为什么搞成这样?也是因为我们没有经验,还在探索,我认为应该走得再快一点。我在财长任内曾经推动解决了一些问题,使得中美双方在经济关系上都更为公平,特别是在中国方面还促进了改革开放的进程。我们可以双赢,但是要有意愿。
总结发言:第一,我作为经济学家,又曾经是政府官员,与美国政府方面沟通很多,中美还是应该通过协商解决问题。我们是非常尊重美国的,在制度等方面借鉴美国很多。但是我在同美国人打交道时,深深地感受到他们有优越感,但美国人的优点是,你只要给他把道理讲清楚了,你比他还明白,他就服你,他就接受。但是不能威胁,不能要求中国立刻消除1000亿美元顺差。美国曾经这样威胁过日本,而且奏效了,但对中国是无效的。归根结底,还是要回到谈判上,这一点我们可以做到。
第二,其他国家怎么看?大家怎么看现在的中美关系?美国人民对特朗普总统从开始的不习惯到逐步习惯,但是不见得心里都很习惯。欧洲、日本一开始也不习惯,现在慢慢习惯了,但还是不见得心里习惯,不见得服气。这就会形成一种心态,希望中国和美国打一打,压一压美国的气焰。第二个心态,中美打了以后,大家预期贸易会更公平,知识产权会更公平。这是对的,但我想提醒欧洲、日本,你们别想搭便车,如果搭公平的车不叫便车,但是我们中美打起来你得好处那不行。比如,欧洲人对平台经济是很有意见的,对Amazon、Facebook、Twitters、Google等加以处罚。如何打破新型垄断,还没有破解。这些平台很大一部分是美国的,现在中国也进来了。欧洲人希望打击它们,希望对它们有一定挤压。但是美国还专门说,平台经济扩展下去成本会越来越低,中国人想抢美国人饭碗,不是这么回事,这点大家都明白,应当大家在一起寻求解决办法。
最后,中国在知识产权保护方面的问题我们自己很清楚。这些都是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。而且,我们在谈判的时候应该互相理解,有些事情不是中国有意的。我们把这些问题解决了,对中国有好处,对美国也有好处,对全世界都有好处。